阮齐军

自1921年瑞典学者安特生发掘河南仰韶村至今，中国考古学已经历了将近一百年的发展历程。在这近百年的历史时空中，中国考古学从萌芽阶段一步步走向发展成熟，到现阶段，考古学的理论、技术和方法正在逐步同国际接轨，多学科合作研究的局面已逐步形成，中外学术合作和交流的广度和深度在不断拓展，公众考古工作在不断推进和发展，如今的中国考古学已经以一个多元和开放的姿态屹立于新时代的学科体系之中。

然而，静观近百年以来中国文物考古事业的发展历程，考古学和社会大众“若即若离”的尴尬局面却一直没有发生过根本的变化，尤其在经济社会快速发展的今天，考古学的科学属性和价值内涵正在遭受着人们不同形式和程度的怀疑和曲解。

其一，社会大众对重大考古发现一直以来都报有极大的关注度，但这种“关注”多停留在对考古野外工作甚至盗墓行为的猎奇，以及对出土“宝藏”外在美感和经济价值的认识和评判，对文物的社会和学术价值，以及考古学的理论方法缺乏基本的了解，甚至是误解。在现实生活中，有很多人将考古等同于“挖宝”来对待，还有人将考古和盗墓题材的小说和影视作品中脱离现实的荒诞编造和虚假呈现看做是考古工作真实的写照。

其二，对当前考古研究工作的不理解和不信任。有人认为对地下遗存的发掘在一定程度上是在破坏文物，有人认为对墓葬的发掘和清理本身是对祖先或逝者的不敬和亵渎，还有人还对考古工作者的研究能力提出质疑，认为当前的分析和研究结论并不一定是当时社会的真实反映。

其三，在当今的自媒体时代，各类“考古发现”和“学术成果”层出不穷，有少部分并未真正了解考古学科和考古理论方法的团体和个人在以“大胆假设”、“夸张演绎”和以讹传讹的方式对文物遗存的历史文化内涵进行不负责任的报道、解释、渲染和传播，误导着广大民众的认识和判断。

归根到底，在经济社会快速发展的今天，实用主义和“快餐文化”的泛滥正在不断地侵蚀着人们的文化审美和价值追求，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考古学的价值内涵和科学魅力正在被现实的尘埃所蒙蔽。面对社会公众的种种怀疑和曲解，个人认为，“考古学是什么”的基本问题需要被重新提起，考古学的价值和意义需要被人们所接受和理解。

从非洲大陆上最早人类的出现至今，人类及其文化已经延续了数百万年，从原始蒙昧到格物创新，从居无定所到主管世界，从简单的打制石器到探索外太空的飞船，这其间曲折而辉煌的历史画卷都是我们人类自己书写的。人之所以为人，既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也是人类自身不断突破奋进所努力完善和实现的自我。考古学的学科定位在于通过实物资料来复原和研究人类社会过去的历史，而考古学的精神内涵则在于寻找我们人类过去的自己。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我们人类社会那些被深埋和尘封的印记才会真正地鲜活起来，因为那不仅仅是考古文献中残缺和枯燥的文字记录，拍卖行里有美学和经济价值的珍宝，它还可以是关于我们人类往昔岁月一段故事，一首歌谣，一根牵连着我们自身精神世界的“纽带”，一扇可以让我们寻找自我价值的“窗口”。

考古学归根到底是研究人的学科，“透物见人”是一切考古工作的目标和宗旨。在考古工作者的眼中，文物除了具有美学和经济价值之外，更为重要的是文物背后所蕴含的其制作和使用者的技术思维、行为习惯、社会背景和文化属性。一群盗墓贼可能永远也不会去关注墓葬内各类器物和遗骸的空间关系，也不会对死者的死因、生前的病理和食性等信息感兴趣，更不会把遗骸周边和器物内部的残渍物送到实验室进行检测和分析，但这些往往会被盗墓行为破坏的信息却是考古研究的重要内容，因为这些信息的提取和分析能够为墓主人及相关群体的研究提供重要的依据和线索。

考古学除了价值属性的人文追求之外，其理论、技术和方法则是系统严谨的科学设计和科学实践。中国考古学的两大理论支柱为地层学和类型学，其中地层学脱胎于地质学，而类型学则来源于生物学。在当今的考古学研究中，各类科学技术和手段的综合运用早已蔚然成风，多学科的合作与融合已成为提取遗存信息、复原遗存构成、分析遗存内涵和进行文物保护的必要途径和方式，环境考古、埋藏考古、植物考古、动物考古、年代学考古、冶金考古、基因考古等领域在人类及其文化的研究中早已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当今时代的考古学已经真正具备了科学属性。从杂乱无章的考古材料中梳理出人类活动的规律，从黄沙漫卷的考古现场和精密复杂的实验仪器中勾勒出人类生活的图景，考古学持续不断地牵动着人们精神脉搏的同时，也在无时无刻地散发着她的科学魅力。

考古学是探索和求证的学科。历史留给人们的疑问永远多于目前所能确信的事实，而考古学就是回答和解决这些疑问的重要手段之一。小心细致地收集和梳理遗存中的各种信息，再科学严谨地分析和还原人类过去的生活图景，这是考古学家们日常工作的主要内容。但在很多时候，一定阶段所积累的考古材料往往只能形成一些初步的结论，而不一定就是历史真相的全貌，一批新材料的发现可能就会修改甚至完全推翻考古学家之前努力工作的成果。世界考古学发展的历程表明，在有些重大学术问题的研究中，只有经过材料和线索的长期积累，以及考古学家们反反复复地不断求索甚至争论才能最终走向历史的真实。

当今的考古学既是人文的，也是科学的，它既能满足人们价值选择和精神追求的需要，又能以生动和传神的方式告诉人们科学探索的真谛和美好。考古学离我们从不遥远，它所探索和诠释的所有内容就是我们人类过去的自己。考古学从不高高在上，它既研究王侯将相也研究吃喝拉撒，既关注国家宝藏，也关注废铜烂铁，甚至泥土碎石。考古学既严肃挑剔又包容开放，它有系统严谨的工作规程，又有融汇百家、兼容并蓄的胸怀和风范。考古学所要研究的文物遗存需要全人类来保护，因为那是我们不可复得的珍贵遗产。考古学的研究工作需要社会大众的关注和支持，因为这些发现和成果与我们自己的血脉和心灵相依。考古学的理论和方法需要被社会大众所理解，只有那样人们才不会被表象所蒙蔽，被舆论所误导，才能从短视和功利的现实尘埃中真正地走近历史的真实之道。

从猿到人的系统演化

旧石器时代遗址发掘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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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人员在遗址中采集土壤微结构样品

植物考古：对遗址沉积物的浮选